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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希望用中國哲學，讓廣達成為一個在國際有影響力的電腦公司?！?/p>
文 | 華商韜略 劉柏鋮
提起中國臺灣的電子代工產業(yè)，人人皆知郭臺銘是大哥級人物。
但郭臺銘并不這么看，他曾經(jīng)給媒體留下了一句話：“我告訴各位，廣達才是大哥，是絕對的老大。”
【隱形的王】
中國臺灣IT教父施振榮有句話：三星是世界的敵人，臺灣是世界的朋友。
歷史上，三星擅長發(fā)動高烈度、賭博式的競爭來消滅對手。先后干掉了日本的面板產業(yè)，臺灣的存儲芯片。
比起讓對手無路可卷的三星，臺灣的確像個“金牌管家”，它捆綁了一群產業(yè)巨頭，為大家做好代工，別人吃肉，自己跟著喝湯。
但這碗湯，有時候比肉還肥。
早在2003年，中國臺灣竟同時有兩家企業(yè)創(chuàng)下驚人記錄，營收達到三千多億新臺幣（約700億人民幣），并且在一年內就實現(xiàn)了千億新臺幣級別的增長。
其中一家，是富士康的母公司鴻海集團，而另一家，便是廣達電腦。
可即便如此，廣達內部卻一直靜悄悄，它的創(chuàng)始人林百里沒有露面受訪，公司也沒舉辦任何慶?；顒印Ｎㄒ坏膭屿o，是員工們連續(xù)一年，每月多拿了兩千元獎金。
廣達是如此低調，但在當時，全球每三臺筆記本電腦中，就有一臺出自廣達，作為全球第一大筆記本電腦制造廠商，廣達實至名歸。
根據(jù)2021年的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全球筆記本電腦出貨量約2.68億臺，而廣達筆記本電腦的出貨量達7530萬臺，占據(jù)了28%的市場份額，是當之無愧的筆記本電腦制造龍頭。
盡管外界仍看不到多少媒體關于廣達的報道。但廣達的行業(yè)地位，卻讓行內人真正仰視。
2010年，在重慶全力招商引資的時期，一位當?shù)馗刹吭@樣形容廣達的重要性：
“一旦廣達項目落戶其它城市，重慶打造亞洲最大筆記本電腦基地的夢想就會破滅?！?/strong>
這句話并非夸大。2001年，廣達在上海松江區(qū)建立了大陸第一個基地，到2010年時，這家生產基地的生產總值已達2000億元，占當時松江工業(yè)總產值的半壁江山。
而隨著2010年重慶對廣達的積極引進，廣達開始將包裝、小型零件加工等一批項目轉移到了重慶，竟然“導致松江區(qū)工業(yè)發(fā)展一度低迷，稅收負增長，甚至影響了上海全市”，當時的松江區(qū)不得不提出“壯士斷腕調結構，淡定心態(tài)看數(shù)字”的觀點。
2020年，廣達位于上海和重慶的兩家子公司，即達豐（上海）和達豐（重慶）分別以171.5億美元和107.8億美元的外貿出口額位列第2名和第12名，第一名則是富士康的鄭州基地。
而這一年，中國外貿出口企業(yè)百強總出口額為4600億美元，僅廣達旗下的兩家子公司，就占據(jù)這100家企業(yè)總出口額的6%。
盡管稍遜一籌，但廣達的業(yè)績規(guī)模仍與富士康處在同一量級，可它的公開信息和報道卻都極其稀少。
比如，在網(wǎng)上簡單搜索，就能知道富士康在大陸的員工數(shù)已超百萬人。可如果檢索廣達，僅能知道一些言語不詳?shù)臄?shù)據(jù)，為數(shù)不多的可靠信息，只有《光明網(wǎng)》2022年4月份提及的“擁有超40000名員工的廣達上海制造城”，《澎湃新聞》2020年提及的“3月初，廣達重慶在職員工已達到3.3萬人”。
一家全球筆記本電腦制造龍頭，可能接近十萬的員工，就這樣低調隱形在人們的視野中。
【烏龜精神】
作為廣達的創(chuàng)始人，林百里同樣是個低調甚至隱形的存在。
明基董事長李焜耀曾經(jīng)大膽說自己是虎，同業(yè)是貓，郭臺銘則喜歡談論自己“魔鬼都在細節(jié)中”的經(jīng)營哲學，而在這方面，林百里卻極少發(fā)聲。
面對李焜耀的“貓虎言論”，郭臺銘的“廣達大哥”，林百里只是淡淡回應道：為什么不多想想怎么贏三星和LG，做自己的事情就好，比來比去很無聊。
1988年5月9日，在經(jīng)歷過兩次創(chuàng)業(yè)波折后，39歲的林百里正式創(chuàng)辦廣達電腦公司，選擇進軍筆記本電腦領域。
當時的筆記本電腦制造業(yè)，先行者多已死掉。很多人認為，進入這個領域不是好時機，應當做正在起勢的臺式機才更賺錢。
林百里沒有理會外界的言論，他定下了不參加展會、不接受采訪，不進行多元化經(jīng)營的“三不”原則，全身心專注于本業(yè)。
這樣的狀況一口氣持續(xù)了十年，直到1997年，一條新聞石破天驚——廣達一舉擊敗當時參與角逐的十幾家公司，成功拿下全球筆記本龍頭品牌——戴爾的訂單。
兩年后，廣達又成功登陸資本市場。按照常理，這樣的企業(yè)，實在很難再繼續(xù)低調。
但廣達還是一如既往，為了避免好事媒體炒作。林百里選擇將所有股票送交集保，不做交易。但媒體已經(jīng)蜂擁而至，各大科技富豪排行榜爭先將林百里錄入自己的榜單。
面對采訪，林百里既沒有任何野心勃勃的大話，也沒有氣勢如虹的藍圖。當時的廣達總經(jīng)理梁次震破例接受采訪時，還未等他坐穩(wěn)，林百里就嚴肅地告訴他什么可以講，什么不可以講，多次強調“不要給人家套出話”。
但隨著廣達在業(yè)內聲名日隆。許多故事還是慢慢浮出水面。
早年間，為了得到新的訂單，林百里經(jīng)常親自帶著電腦去給客戶展示。當年的筆記本電腦，一臺重達七八斤，林百里背一臺，同事背兩臺，另外還要帶一臺打印機，只要客戶透露出一點傾向，就立即打印出全新的報價單。
那時的林百里白天背著電腦走街串巷，晚上則住在怪味濃郁的汽車旅館。一整天下來，林百里和同事的肩上，都被勒出了紫黑色的背帶印。
曾有客戶當林百里的面把廣達電腦扔在地上，但他卻客氣地撿起來，笑著說，“您看，廣達設計的東西這樣摔也摔不壞，可見品質有多好?！?/strong>
在那段時間被不斷“煩擾”的公司里，世界級筆記本電腦品牌戴爾正是其中之一。本來，戴爾完全無需理會默默無聞的廣達，但林百里仍然三番五次跑來推銷，戴爾的商務經(jīng)理們，甚至每個月都會見到林百里好幾次。
1997年，戴爾公司的一個合作商出現(xiàn)品控問題，戴爾創(chuàng)始人邁克爾·戴爾只得親自到臺灣重新尋找代工廠，早已熟悉廣達的戴爾商務經(jīng)理，借此介紹了當時仍在鍥而不舍的林百里。
林百里沒有辜負這場機遇，憑借廣達的工藝能力，僅僅數(shù)月，就追上戴爾要求的代工技術水平。隔年，廣達就出貨一百萬臺筆記本電腦。
這樣的勵志故事，結合林百里與廣達的低調風格，為他在業(yè)界迎來了如此評價——林百里與廣達的行事風格如同烏龜，只看目標步步前進，含而不露，卻堅定死咬不放。
【相愛相殺】
盡管同處一地，但在林百里的廣達與郭臺銘的鴻海之間，競爭從未停過。
廣達一度是鴻海筆記本電腦連接器的最大客戶，而林百里與郭臺銘，也曾經(jīng)格外友好，經(jīng)常一起聚餐、喝酒。
在2004年的一次晚宴上，郭臺銘甚至突然從背后抱住林百里，并在媒體前直接尊稱林百里為“大哥”。2005年，郭臺銘更是直接發(fā)誓，只要廣達在的一天，他絕對不跨入筆記本電腦代工市場。
可惜，僅僅過了三年，林百里就迎來了郭臺銘真正的“偷襲”。
2008年，經(jīng)濟危機爆發(fā)，臺式電腦銷量衰退，筆記本電腦銷量卻以15%的速度增長。而當時全球一半的臺式電腦，基本都是鴻海生產。
當鴻海靠臺式機維系的營收神話不再，郭臺銘只得打破誓言，開始進軍筆記本電腦。
2009年3月，一位廣達資深副總經(jīng)理，連同近60名廣達員工被鴻海陸續(xù)挖走。
見此情形，林百里直言：“挖走的都不是我們好的員工，挖過去不也沒什么成績”。之后還將被挖走的員工從“離職”改成“免職”。
但這僅僅是個開始，一方面，林百里開始針對鴻海在筆記本電腦市場的動作進行搜證，隨時準備大打出手，另一方面，廣達硬生生將鴻海已經(jīng)到手的，一份高達數(shù)十億元的MacBook訂單搶了回去。
臺下掐得狠，臺上卻還維持表面和諧。一段時間后，郭臺銘和林百里同時出席中國工信部的晚宴活動，郭臺銘緊握林百里的手，對著鎂光燈不停說：“你們看我們十指相扣，這是我永遠的老大哥?！?/p>
可回到臺下，廝殺更甚。2010年，廣達尾牙宴時，裝扮成孫悟空的林百里在舞臺上放出狠話：“我不去藍海，因為有一天會變成紅（鴻）海，我去云端?！?/p>
很快，包括臉書、谷歌都成為了廣達在云端服務器設備領域的大客戶。
隨之而來的，是廣達與鴻海的全方位廝殺。2014年，鴻海與惠普簽約進軍云端服務器代工，緊接著，從云端到醫(yī)療再到電動車，雙方的布局亦步亦趨。
在主戰(zhàn)場，隨著蘋果的崛起，廣達與鴻海乃至其他供應鏈企業(yè)之間的廝殺變得更加激烈。
根據(jù)廣達年報顯示，2015年之后，營收雖然不斷上漲，凈利率卻一直處于低位。而2015年，恰好是Apple Watch上市的同年，此后幾年，Apple Watch均由廣達獨家生產。
對于一些毛利不高，拖累財報的蘋果代工業(yè)務，廣達顯然已經(jīng)感到不滿。2019年，市場突然傳言廣達要退出“Apple Watch組裝”，林百里饒有深意地說：“賺錢的就做，其他的都不重要，賺錢最重要?！?/strong>
2020年，廣達逐漸剝離蘋果業(yè)務，最終只剩下MacBook的組裝。
反觀鴻海，則選擇了與蘋果綁定更緊的道路。
2022年10月，蘋果公司的供應鏈市場傳出消息，受中美貿易戰(zhàn)影響，蘋果有意在泰國設立Mac生產線。
同時，蘋果主要的Mac供應商，廣達和鴻海雙方供貨占比也從8:2轉換為6:4。
這其中，有廣達刻意的疏遠。但另一個原因同樣不可忽視，雖然林百里和郭臺銘都把握住大陸機遇才崛起，但明顯，林百里比郭臺銘更篤定。
【篤定大陸】
如今，受中美貿易戰(zhàn)影響，富士康或因蘋果要求、或因低成本需求已經(jīng)在越南、印度、墨西哥、捷克、匈牙利、美國等多地設有與蘋果相關的供應鏈工廠。
從2020年開始，越南便成為蘋果Airpods藍牙耳機的主要制造產地，今年也開始代工iPad。2022年4月份，位于印度金奈附近的工廠已經(jīng)開始生產iPhone13。
雖然這并不意味富士康要真正脫離中國，但似乎也成為了一種趨勢。
反觀廣達。2019年8月13日，對于將生產線遷出大陸，廣達董事長林百里雖然在法人說明會上表示：“我一向謹慎，都準備好了?！?/p>
但當談到具體規(guī)劃時，林百里卻只是含糊其辭：“去東南亞是一定的選項，但什么時候遷進還沒決定，目前所有東南亞廠區(qū)都看過，具體地點還在評估?！?/p>
后續(xù)的報道更是寥寥無幾，根據(jù)《泰國發(fā)展報告》2021年10月的信息顯示，廣達大約在泰國投資了20億新臺幣（約6360萬美元），在泰國開設的工廠僅增加數(shù)千個工作崗位。
作為橫向對比，富士康僅在越南投資建設的一家新工廠，就需要3億美元。
2022年，廣達（中國）制造總部董事長黃健堂更是直言：“讓企業(yè)離開上海、離開大陸，我們怎么會同意?！?/p>
早年間林百里在采訪中曾說：“我覺得，中國的希望在中國內地。因為他們有民族自信心，他們的自信來自于市場開始崛起?！?/strong>
2000年，國務院批準試點建設15個出口加工區(qū)，上海松江區(qū)赫然在列。
當時的廣達恰巧正考慮在大陸建廠，剛剛完成南方一城市的考察和談判。廣達的人員聽說了上海松江區(qū)的消息后，便抱著“騎驢找馬”的態(tài)度打通了電話。
沒想到，一個電話卻受到了上海招商專員的熱情招待。那時一連數(shù)月，上海的招商專員輪流盯守在傳真機旁，一有來自廣達的訴求，便坐下來集體商討，確保能在第一時間給出解決方案。
最終，林百里選擇了上海，并喊出“百日建廠”的口號，在松江區(qū)的大力配合下，廠房竟然真的在100天里建設完成。
廣達上海制造城相關負責人李國穗回憶起來，不論是“百日建廠”的速度，還是后來合作的力度，都讓他感到震驚。
2005年4月，仁寶意外搶下一部分長期由廣達掌控的戴爾筆記本電腦訂單，一時間廣達突破業(yè)績120億美元的壓力劇增。
林百里下定決心徹底關停臺灣生產線，并在決定在五月中旬將相關設備全部移至上海。
之后，廣達上海制造城廠房面積擴容至近1000畝，生活區(qū)近500畝，員工一度達到8萬人。哪怕是現(xiàn)在，不少人老松江人仍對“廣達十萬大軍”上下班的火熱場景津津樂道。
2001年，也就是廣達正式到大陸建廠的第一年，林百里操著一口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對記者說：“我希望用中國哲學，讓廣達成為一個在國際有影響力的電腦公司。”
而廣達確實憑借“中國哲學”成為一個在國際有影響力的公司。
如今的廣達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僅涉足筆記本電腦代工的公司。在多年的轉型后，云端業(yè)務已經(jīng)成為廣達重要的一部分，每年大約貢獻著4成的營收，主要云端客戶包括Meta和谷歌在內的國際大公司，占據(jù)了全球云端服務器市場17%的份額。
在同樣近年大火的5G、AR/VR領域，廣達同樣做得不錯。在5G業(yè)務上，廣達除了協(xié)助日本樂天和松下電器，在韓國、新加坡、德國、美國等地均有業(yè)務。而在AR/VR領域，廣達組建了上千人的研發(fā)團隊，市場也傳出廣達將拿下蘋果AR眼鏡代工的訂單。
廣達的成績顯著，可作為一位不太喜歡拋頭露面的企業(yè)家，林百里至今也沒有解釋清楚，他所說的“中國哲學”式管理思想究竟是什么。它可以是“走自己路、做自己事”的低調務實，也可以是“含而不露，堅持不懈”的隱忍。
但無論何者，都足以令人敬畏有加。
【參考資料】
[1]《掙錢難，掙錢苦，果鏈拋棄蘋果》36氪Pro
[2]《上海松江“中國芯”60年發(fā)展簡史》上觀新聞
[3]《林百里給部屬造云霄飛車——一年再長一千億》天下雜志
[4]《林百里用文化為高科技奠基——企業(yè)家、鑒賞家、夢想家》天下雜志
[5]《從“25分”到“85分”的故事》重慶日報
[6]《《廣達電腦董事長林百里：烏龜從來不想自己第幾名》——東方企業(yè)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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